小城外留一方淨土，啜一口咖啡調酒的滋味

近幾年來，台灣也開始流行起 Speakeasy 隱藏式酒吧，雖然禁酒令早已不屬於這個時空，但酒吧們依然樂得藏起自己，彷彿等待的是有緣人上門。小城外位於「青藝埕」二樓，那是大稻埕巷弄中一棟90年的老屋，進門之前，會先穿過一間名為「地衣荒物」的選物小店，從店後天井的台階拾級而上，每走一階，似乎都在把時鐘倒轉，最後推開小城外的大門，奇幻旅程抵達目的地，21世紀的台北已然遙遠，你已等不及要將靈魂暫放在另一個時代。

主人說，這裡不是「小城‧外」，而是「小‧城外」，意思是台北城牆外的一個小地方。因為小，所以靜，因為靜，所以能專注，專注在你所喝下的飲品上，也專注在和你共同品嚐飲品的人身上。

小城外以晚上7點為分界，7點前是咖啡館，7點後是調酒吧，為了完整體驗，我們選在交界時段造訪。這處隱於市的小空間，由咖啡師 Muu 與調酒師 Eason 合夥主理，之所以區分兩個時段，也是由於兩人專精不同。雖然咖啡與酒也有相似之處，不過在品飲的氣氛上還是有所差異，小小空間裡，要同時滿足兩者並不容易。

白天時的咖啡館，清雅幽靜，從窗外灑進的光線，薄紗般鋪在英式古典沙發的格紋上，古董鐘擺靜止，時間也隨之停滯。到了夜晚調酒時段，爵士樂隨興的音符從音響溢出，燈光昏暗，猶足以照見杯影下的色澤晃動。無論晝夜，這裡都不是適合喧鬧的地方，如果你偏好熱鬧場合，東區或有更多選擇。小城外就這樣用氛圍挑選著客人，挑選出真正意在放鬆享受、懂得專注於美好的客人。

這樣的日系酒吧風格，源於 Eason 在東京銀座學習調酒的經歷，問起那段時光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我想是日本調酒師身上的職人精神吧，」他說：「在日本，如果客人點到第4杯酒，調酒師會先看他的狀況再決定要不要給。我當時很訝異，酒賣越多不是越賺嗎？但他們看到的不只是產品在當下所創造的價值，還有很多金錢無法衡量的東西，像是酒客的安全和後續的信任感等。」這樣的飲酒文化，已經超越技藝的範疇，而是調酒師本身概念上的翻轉，他所看到的不只是從手中遞出去的酒，還有伸手接過酒的人。酒雖然是冰的，但人與人之間的聯結，要比喝下酒後的胃還要溫暖。

兩位店主在彼此熟識之前，Muu 其實不太喝調酒，Eason 也對咖啡不熟悉，合夥後雖然將營業區分成兩個時段，但他們也發現咖啡與酒其實有很多共同點，遂開始試著突破界線，看能否衝撞出新世界。於是現在到小城外，可以在咖啡時段喝到混合酒類的咖啡調酒，也可以在調酒時段品嚐加了咖啡的酒精飲料，咖啡與酒的異業結盟，成為小城外的一大特點。

Eason 在雪克杯中先後加進薄荷與白巧克力的香甜酒，與鮮奶油混合均勻後，加入冰塊搖盪，最後倒進預先以巧克力凍結邊緣的酒杯裡，再灑上璀璨的食用金箔。他的動作一絲不苟、毫不花俏，但就是那種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的態度，才是一位調酒師最有魅力的樣貌。這杯「Grasshopper」是上世紀五○年代誕生於紐奧良的經典酒款，比起當代一些譁眾取寵的花俏調酒，Eason 更偏愛經典酒款的絕代風華。不過他也知道大眾喜好會隨時代改變，因而在經典中略做變化，使口感呈現更加平衡。就像這隻蚱蜢，甜膩度比起原款降低許多，喝起來滑順、飽滿，既是一杯調酒，也像一口甜點，不僅女性著迷於它的甜蜜，就連男人也傾心於其柔軟。

第二支「Espresso Martini」則是現代經典，調合了濃縮咖啡與伏特加，再倒入 Kahlua 提升咖啡香氣，以及使風味更加圓潤的自製糖漿，搖盪過後倒入馬丁尼杯裡，擺上3顆咖啡豆作為點綴。與傳統不同之處，在於 Eason 用的其實不是從濃縮咖啡機中沖出的 Espresso，而是 Muu 的手沖濃縮，因為他們發現這樣的做法，可以讓成品的油脂更少、細緻度更高、喝起來的質感也更加清爽。雖然有些客人覺得這樣就不該叫做 Espresso Martini，不過店主認為名字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喝下去的真實感受。

當日令我印象最深的，是 Muu 所調製的咖啡調酒。一般人聽聞咖啡調酒，多半會聯想到愛爾蘭咖啡，不過在國外已行之有年的咖啡調酒並不只是加了酒的咖啡而已，而是以調酒的觀念所融合出的新事物。從前 Muu 和多數咖啡師一樣，只專注在咖啡的單一風格上，結識 Eason 後，他開始思考咖啡與酒的關聯性，經由不斷嚐試，期望使咖啡跳脫出更豐富的意象。他為我們調製的「小城午後雷陣雨」，是他的第一支作品，當時他喝過 Eason 的琴通寧後，一個人坐在天井樓梯上抽煙，午後的烏雲逐漸沉積，瞬間便下起傾盆大雨，那樣的畫面、溫度與潮溼感覺，給了 Muu 很多靈感，他先在杯中放入柚子醬，加進通寧水、冰塊與琴酒後，倒下剛沖好的濃縮咖啡。

在咖啡傾注的那一剎那，的確像極了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順著冰塊邊緣沉降，通寧水的氣泡有若雨滴。剛入口時，濃縮咖啡的厚實盤據感官，但通寧水的清新接著出現，就像午後大雨釋放了空氣間的悶熱，給人暢快沁心的涼爽。而當初加入柚子醬，原本只是想增加顏色變化，但水果香味卻成為難以忽視的欣喜，如同下完雨後陽光從不再濃密的雲層間灑落，在苦澀還未散盡之前萌芽出如蜜糖般的溫暖。我想把這支酒留在記憶裡，每當午後下起雷陣雨，我便會回想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