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義東市場，台灣百年建築下的美食之光

造訪嘉義東市場的完美時刻，大約會是在晨曦破曉之時，在吊著昏黃燈泡的豬肉攤頭頂，來自阿里山的第一道曙光，恰巧灑在檜木氣窗的桁樑上，而人聲鼎沸的市場裡，諸羅人正要展開日常的一天。

東市場被我們列為全台不可錯過的傳統市場之一的原因，不是在於它的範圍廣大、貨源新鮮齊全，而是擁有全台獨一無二的「市場建築之美」，除了絕對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日治時代檜木建築，還有六○年代因貿易發達而興起的市場、旅館、戲院三合一「古典市場建築」，當然，祖傳三代的在地美味，亦是東市場至今仍受鄉親青睞的原因之一。

我們請到的帶路人是當時嘉義人文關懷協會理事長、曾為東市場製作過特輯的《慢漫刊》創辦人兼主編陳世岸，逢甲大學建築系畢業的他，為我們導覽這座數百年間不斷聚築傾毀、剪輯時空的古老菜市。他告訴我們，東市場數百年如一日的痕跡，要從一旁的城隍廟開始追尋起。

陳世岸表示，嘉義東市場所在的嘉義市吳鳳北路、中正路口，過去曾是清代諸羅城的縣署所在地，加上位處舊名「十字街」的交通要衝，東市場自三百年前就是嘉義人的生活中心，也是來自「內山」（阿里山各部落）和平原漢人的貿易集散地，這一點從香火鼎盛、建於清康熙54年（西元1715年）的城隍廟裡、每一根石雕龍柱和石碑上，捐贈的信眾都刻著「東市飲食商」、「獸肉商」以及「魚圓商」，就可以窺見東市場的悠久歷史。

隱身在東市場一隅的「諸羅第一古廟」雙忠廟，也有著相同的東市場攤商捐贈的石刻，陳世岸指出，這座據說由鄭成功士兵興建的廟宇，祀奉的是唐代安史之亂時死守睢陽城的張巡、許遠兩位將軍，清朝時成為諸羅山唯一漢人廟宇，雙忠廟佔地雖小，建築工藝卻不容小覷，包括由「東市魚員商吳福」捐贈的飛龍交趾燒，以及正殿兩根以洗石子工法呈現的「羅金龍柱」，都是台灣廟宇少見且技術水平極高的工法。

嘉義市東公有零售市場雖然經過幾百年的變遷擴張，今天嘉義人口中的「東菜市」範圍已擴大到由吳鳳北路、蘭井街、共和路、公明路所包圍的廣大街區甚至更大。

但陳世岸指出，傳統東市場仍是指西起吳鳳北路、東至忠孝路、北起中正路、南至光彩街這塊地域，而且主要有三幢建築物，包括日治時期興建的檜木構架建築、台灣光復之後的三層樓複合式市場建築，以及近二十年才興建完成的東市場大樓。

陳世岸表示，有著數百年歷史的東市場看似雜亂，初次造訪的人甚至會迷路，其實裡面的攤商井然有序，所販賣的物品也都分區分類。

例如鄰近城隍廟的光彩街上，就是一整排的佛具金香店，以及賣祭祀牲禮的攤商，中正路一帶則以成衣服飾為主，忠孝路上則是琳瑯滿目的生鮮，即使是在東市場建築物裡，賣熟食、乾貨、青菜和肉類供應商也都有各自所屬區域，反而是新蓋的東市場大樓，因為不符合消費者習慣，少有攤商進駐，顯得有點冷清。

走進有七十多年歷史的檜木構架建築，屋頂成排木質氣窗兼具採光和通風功效，也見證了阿里山林業發達的一頁歷史，陳世岸指出，這一幢建築二樓在日治時代是市場管理處的辦公室，所以冬暖夏涼，目前則是雞鴨魚肉等生鮮肉販的集中區域，由於東市場屬嘉義中盤商批發市場，自凌晨一點就開始交易。

在肉攤昏黃的燈光下，抬頭望見晨光灑進桁樑交錯的建築裡，迅速流動的光影會讓人彷彿置身於3D 聲光秀裡，然而杜比音響卻比不過身旁的叫賣吆喝與大刀快剁的篤篤聲真實。

如果說檜木打造的市場建築猶如文藝復興，那麼一旁的三層樓複合式建築絕對是解構主義，陳世岸表示，這幢建築興建於台灣光復後的五○年代，當時交通較為不便，來自阿里山上的商人及原住民即使搭小火車也無法當天往返，於是才有了「市場樓上蓋旅館」的概念，在最鼎盛的時期，東市場樓上還曾經出現過戲院，這種市場、旅館、戲院三合一，有如21世紀複合商場的先進概念，竟然在半世紀前的嘉義就出現過！

但隨著阿里山公路開通，旅館早已乏人問津，戲院也隨之拆遷，如今走上東市場二樓，僅剩一片空蕩蕩的空間，頹廢風格反倒滿適合打造成地方藝術家的創作聚集地。走上三樓，曾是旅館櫃檯的牆面還留有破敗的「阿里山鐵路及風景區簡略圖」，看著以瓷磚標示雲海、東埔溫泉的斑駁地圖，還有一整排七彩馬賽克浴缸被打掉一半之後呈現的怪異景像，若說這是嘉義最古老的菜市場頂樓，還不如說是外星人攻打地球的總部比較有可信度。

東市場附近街區還有好幾幢日治時期的洋房，各有特色風格，畢業後就返鄉致力於在地文史工作的陳世岸說，歡迎大家到嘉義東市場探索建築之美，體驗全台獨一無二的逛市場經驗，也希望東市場這些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築，能在更多人瞭解它們的歷史之後，被更為妥善地保存，而不是一味地拆舊建新，反而失去了東市場原有的味道。

百年建築史之旅的最後，台灣人走到哪裡都不會忘了來點老在地人的美味來滋潤腸胃的。嘉義東市場除了一到清明節就大排長龍的潤餅之外，一年四季源源不絕供應美味的老店，就屬金赫玉最為知名。

當時老闆娘林趙赫玉自25歲起開店掌廚，擁有藥劑師執照的她說，每天要按照古法做100斤以上的糯米大腸，腸衣絕不添加化學原料或防腐劑，就連炒糯米及花生的豬油也是自製，所已經過金赫玉的攤子，很難不被香氣四溢的糯米腸和粽子吸引。

至於店名為何在老闆娘閨名上加上「金」字呢？熱情的林趙赫玉笑著說：「我爸爸是中醫師，我們做的東西就像醫生行醫一樣負責任，所以是真金不怕火來煉啦！」

市場內另一處的王家祖傳本產牛肉湯，則更是販商們的早安晨之美。原本是供應市場裡早起的商販工人的一碗牛雜湯，沒想到一賣就是家傳四代。

湯頭鮮而不腥，數十年如一日只賣這一味，客人也可以單點牛肚、牛腸或買生牛雜回家自己煮，不過老客人最愛的還是牛雜湯加點一碗白飯，將牛雜就著王家自製沾醬和白飯一起吃，再喝一口湯，東市場的一天就從滿足口腹之慾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