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大同大禮，最後點燈的部落

台灣最適合健行活動的季節，正是氣候穩定的秋冬之際，然而在眾多百岳名山、擁抱大自然的健行路線之中，也有充滿人文關懷的選擇，如果不是親身探訪，可能無法相信在21世紀的台灣，還有大同、大禮這兩個既沒有電力輸送，也沒有公路抵達的原始部落。

從太魯閣國家公園上的簡介看來，大同大禮這條全長僅10.6公里、海拔高度也只有1,128公尺的步道，對於健行者的體力負荷，似乎不會造成太大的考驗。然而不論是從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後方的步道，或是砂卡礑溪步道前往，都要登上落差近1,000公尺的陡上稜線，才能在海拔1,000公尺左右，走上連絡兩個部落之間的林道。雖然不需擔心高山反應，但仍需不錯的腳力才有辦法走完全程。為了從更細膩的角度觀察這兩個擁有百年歷史的舊部落，我們邀請兩位來自台南的小女生，和我們一起走進太魯閣峽谷。

出發第一天，一行人搭乘火車抵達花蓮，在嚮導賴介中（賴桑）的帶領下，轉乘接駁車抵達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在此大夥兒做最後的糧食器材補充，賴桑也順便替兩位女主角檢查裝備。順著賴桑的手指，兩位小女生一看見半山腰上的廢棄流籠站就驚呼：「哇！等一下我們要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喔？」賴桑補充道：「這裡是一樓、那裡是二樓，我們今天要爬到三樓。」面對未知的挑戰，兩人心中不免忐忑，不過初生之犢的活力也充分展現在她們的笑容裡。在天氣開始轉壞之前，我們魚貫進入登山口，爬上賴桑口中所說的「恐龍背」，沿著山脈支稜陡上。

山雨欲來的天氣雖然涼爽，不過陡峭濕滑的山徑，讓兩位女主角有時還得手腳並用，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在抵達被稱為二樓的流籠站後，賴桑開始張羅午餐，兩位女主角一邊站上棄置在軌道上的台車擺姿勢拍照，一邊眺望來時路，看著腳下的立霧溪口，還有如螞蟻一般的遊覽車，兩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爬了這麼高：「我們這輩子都沒有爬過1,000公尺以上的山，所以這次抵達的最高點，就是我們人生的最高峰！」

午餐之後雨勢突然加劇，在備好雨具之後，一行人「莫聽穿林打葉聲」繼續攀升，在冬季少見的滂沱大雨和氤氳霧氣中，終於抵達了三樓流籠站，也宣告此行爬坡路段的結束。不過賴桑表示，大禮部落在下行兩三百公尺的山坳裡。於是我們拾級而下，在大雨中抵達這個舊稱「赫赫斯」的半廢棄部落，沿途不少久無人居的木屋，偶爾傳來幾聲狗吠，似乎想極力證明此處尚有人煙。

我們在一間深鎖大門的日式木屋門廊下避雨休息，賴桑一邊煮咖啡，一邊告訴大家大禮部落的故事。原來這裡是太魯閣族世居兩百餘年的部落，歷經各朝代以及日本人蠻橫的統治，都未曾使強悍的太魯閣族人離開這片祖先開墾的土地。沒想到卻因為電力供輸無法抵達，讓這個百年部落擋不住現代化的洪流，年輕人紛紛下山找尋工作機會，以至於十屋九空，只留下偌大的教堂，還有當年奮勇抗日的歷史，讓後人憑弔。

不知是不是天色逐漸昏暗的緣故，眾人聽完故事，到略顯破敗的教堂前拍照時，心情顯得有點鬱鬱寡歡。

但總是一派天真爛漫表情的 Pei 卻說：「我不會覺得感傷耶，反而會去想像以前的人們是怎樣在這裡辛勤耕作，又是如何歡欣地期待每個星期天到教堂裡做禮拜。」聽她這麼說，眾人彷彿也聽見山谷裡迴盪起悠揚的風琴聲，隨著詠歎聖人的詩歌遠颺。

曾經造訪過此地數次的賴桑極力推薦我們投宿在位於兩部落之間的達道之家，因為「民宿主人達道絕對是這條路上最值得認識的人！」賴桑以堅定的語氣如此說道。不論如何，在大雨中早已渾身濕透的一行人，在爬上最後一段泥濘山路、看見眼前出現的昏黃燈光時，就如同獲得上帝欽點的動物們，蜂擁擠進這個有如諾亞方舟的山間小屋。

屋裡正在準備晚餐的老人，並不在意我們把身上的雨水傾瀉在地板上，只轉頭過來說了聲：「你們來得好晚。」他就是高齡85歲的達道‧莫那（Dadau Mona），就像他不為人熟知的漢名「黃明源」一樣，老先生的日語說得比中文還要好，15歲前都生活在日本時代的達道，完成小學學業之後，就一直待在這祖先的土地上。曾養過鴨、魚，還種過香菇和無數的蔬菜水果，只要能讓他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方法，老人幾乎都嘗試過了，唯一無能為力的，就是遲遲不肯到來的電力。達道用中日文夾雜的無奈語氣說：「他們說這裡是國家公園，牽電線過來就要砍樹，不可以的。」如今為了生活方便，達道只好搬到山下居住，只有在民宿有客人時才上山。

在被雨淋了一天之後，兩位女主角覺得可以洗熱水澡簡直是天堂般的享受，幫忙用柴燒水的達道孫子黃威笑著說：「今天柴火都被雨淋濕了，燒得比較慢。」他還說瓦斯桶也是用扛上來的，所以只能用來煮菜。在享用完達道為大家準備的豐盛晚餐後，大夥就圍在營火旁聊天，包括日文系畢業的 Pei 在內，一行人中共有三人會說日文，不知是不是這一點讓達道備感親切，老先生一口氣唱了好幾首日本歌曲。

賴桑也說：「上山這麼多次，就數這一次聽到達道唱的歌最多！」達道祖孫倆與大家分享許多山裡的故事，包括為了讓訪客可以看見日出，開闢了一條山徑通往山脊，只要早起就可以眺望從太平洋升起的旭日，還有僅僅兩週前，達道駕駛搬運車在林道上翻落山谷，幸好及時跳車才毫髮無傷。在這海拔1,200公尺的山上，老人說著不同的語言，過著現代人無法想像的生活，彷彿是另外一個國度，不過從他臉上的笑容看來，肯定比我們還快樂。

第二天一早雨過天晴，兩位女主角非常滿意她們的「人生最高」的海拔紀錄註記在這個人間仙境。晨光中山谷裡出現一道彩虹，已有兩年瑜伽資歷的兩人，嘗試在板凳上倒立且一舉成功！吃完早餐後達道開著撞凹的搬運車準備下山，兩位女主角擠上駕駛座和老先生拍照，觀察入微的 Pei 說：「這兩天我在爺爺的臉上，只有看到笑容。」

離開民宿，我們走上前往大同部落的林道，不過看起來規模比大禮部落還要大的大同部落，村子裡的人煙卻更少，反而是為數眾多的雞群引起兩位女主角想親近的興趣。在賴桑的催促下，一行人在大同最外圍的張家民宿稍事休息，就準備接受此行最大的挑戰，一路下切900公尺，才能抵達砂卡礑溪畔的三間屋，對於前一天腳力負荷已經過重的兩位女主角而言，堪稱抵達終點前的終極考驗。亞逸笑著說：「上山還有怕腿痠的嗎？走就對了！」在經過三小時折騰後，終於抵達三間屋。

沿著砂卡礑溪步道往外走，原本賴桑一直鼓勵兩人，到了五間屋就有馬告香腸可以吃，沒想到當天香腸攤店休，體力快耗盡的兩位女主角只好鼓起勇氣，繼續走完最後1.5公里的路程，終於在暮色降臨之前，一行人回到中橫公路上，完成兩天近20公里的健行探訪舊部落之旅。

在耗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之後，一行人坐上接駁車，來到位於群山環抱的太魯閣晶英酒店。手機兩天沒有訊號之後重新上網，讓兩位女主角有著恍如隔世的時空錯置感，不敢相信這裡的應有盡有和昨晚的一切從簡，僅有半天的距離。

在沐浴更衣後飽餐一頓，兩位女主角走到泳池畔，聆聽阿美族歌手莫言以獨特的沙啞嗓音演唱祖先流傳下來的原住民組曲。輕啜幾口飯店準備的熱薑茶，Pei 說：「我喜歡他們堅持不演唱流行歌曲的安排，讓人更能感染大自然的氛圍。」

雖然飯店夜間還有峽谷戶外電影院的節目，不過兩天下來淋了不少雨的兩位女主角選擇在房間裡，品嚐飯店貼心準備的鹽酥雞消夜，分享此行的新心得。勇於接受挑戰的亞逸說：「這輩子第一次體驗到鐵腿的感覺，我發現只要把腳伸直，腿痠也沒有那麼可怕。」她說在山路上不只一次摔倒，但摔過了也覺得沒什麼，就像工作上也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發生，只要遇到問題去解決，就不必害怕失敗，經過這兩天的諸多不便，以後也會更珍惜安逸生活中許多理所當然的便利。

個性單純直爽的 Pei 覺得經歷過這次考驗：「自己隨遇而安的程度又提升一個等級。」她坦承自己過去並不喜歡山，覺得自己很容易迷路體力也不好，但一路上大家都很照顧她，雖然第一天晚上抵達民宿前以為迷路，讓她急得差點掉下眼淚，但是出現在民宿浴室裡的小青蛙，馬上就讓她破涕為笑了。

第二天一早享用完中西式早餐後，兩人前往飯店旁的教堂散步，雖然腳上痠痛還在，但賴桑也建議走一點路可以排除乳酸堆積。兩位女主角經過一晚休息，似乎又恢復活力，一路上吵吵鬧鬧，還要賴桑一定要請她們吃答應過的馬告香腸，接著又對文天祥的塑像品頭論足，一直到進了教堂，還在兩旁祭壇上拍照玩耍，並試圖唸出牆上掛著的太魯閣族語發音的聖經內容。

在被問起下次還要不要舊地重遊的時候，兩人異口同聲說：「我們一定會再來的！」就這樣，台灣最後一個點燈的部落，又多了兩位守護天使。